作者:聿墨翡

在春天的森林裏,有一股鬱鬱蔥蔥的生發之氣,那是一年之初的希望,在林中,那氣是從小小的植物所發出的。剛經過了一個苦寒的冬季,霜與雪讓大地凍得堅硬,想要冒芽,在這三月的寒雨裏還是縮了回去,但不減那希望之氣⋯⋯

是什麼樣的吸引力,讓那位唯一代表加拿大西岸的畫家 Emily Carr 在百年前,不顧應當遠離的忌諱,獨自策馬入林寫生,揭開了溫哥華島上這神秘禁地的面紗⋯⋯

在這個綠蔥蔥的森林中,沒有其他的顏色,只有在路旁遇到零星的白色百合害羞的和我們打招呼。這由三片花瓣所組成 Western Trillium 西部延齡草,學名:Trillium ovatum,只在春天綻放的野百合;這潮濕林地是最適合的生長環境,白色花瓣在逐漸凋謝前會先轉淡粉紅後再慢慢變紫。在BC省是受保護的花卉。任何人不管是想保護,還是什麼理由,只要是摘取,挖掘就是非法行為!受到保護的原因是「整株植物用十五年時間才開得出花朵」,只要被不當的觸碰⋯⋯生長就會停頓,一切又要從頭開始,再想看它開花,不知道要等多少年了!

走著走著,發現了一片清純淡雅,風格清新如天使般的白花, 遠遠的在一片樹林內的窪地上;它們一個個就像正在飛舞的精靈,邀約大家一起玩耍,要想親近,就必須小心謹慎的走下一個佈滿青苔及蕨類的坡道!全開的白色美麗花瓣,就像小鹿角一樣飛躍,據說,二十世紀初美國的自然散文作家,John Burroughs 認為它帶著栗色調的葉子像小鹿的斑點耳朵,給了一個漂亮的名字 – fawn lily 小鹿百合。為了保護花蕊不受雨淋,一體成型的花萼及花瓣朝下如吊鐘。雖是白花卻無香味,無需急著吸引昆蟲來,在滿眼的綠意裡也無需爭豔!娉娉婷婷的獨自優雅!遠離紛擾的塵世,在這雨林的深處裡,就讓我們靜靜的耽美ㄧ下。

只有在春季時,趁著大葉楓禿禿的樹幹上仍然未長出葉子,小百合能有機會獲得難得的光線好行光合作用⋯⋯有能量才長出花來散播花粉。但是,依偎在大樹根旁,風吹不到,在濕淋淋的溫帶雨林沒見到任何昆蟲!蘊藏了ㄧ整年的能量,也只為了這一個星期的花季⋯⋯蹲在地上正望著百合出神⋯⋯到底要如何傳播花粉呢⋯⋯突然間,一個人從上面滑下來⋯⋯快速的滾進了花間,啊⋯噢!還壓扁的好幾枝花!真把大家嚇一跳!趕忙看看有沒有摔壞了?她爬起來⋯身上,褲子都沾了黃的綠的黑的!拍拍身上說「沒事了」!!!也許,明年在摔倒翻滾過的地點會多長出幾枝!這種傳粉方式也太慘烈了!不過,後來在市區的筆架山公園 – Beacon Hill Park,也看到了一片「草地間」的小鹿百合,由於陽光夠充足,比起長在「森林窪地間」的小百合要來的強壯, 在完成授粉之後,曲莖就會伸直,花頭朝上,花季就結束了!

不知多少世紀以來,這北美奧勒崗州原生種的野百合,不急不徐地在溫哥華島上生存下來了,學名 :Erythronium oregonum,現在,當地人除了小鹿百合之外的另一個名字白鮭百合,White Trout Lily ,也是從葉子上紋路的辨認方式來命名。從古至今,這是在當地最受歡迎的野花,Emily Carr 早期一張古典味的野百合「Wild Lilies」畫中那些飄然出塵的主角就是小鹿百合。

雨林中各式各樣的針葉、闊葉樹,葉子隨著季節凋零成為腐土,滋養著上萬年未被開發過的大地。這裡還有「天上掉下來的大石頭」零星的安住在層層腐質土覆蓋的森林中千萬年了,怎麼會有大石頭呢?是外星勢力介入了?當然不是!那是萬年冰河留下來的印記,隨著融冰將河床底的石頭沖出時到處星佈!在白石鎮擱淺在沙洲上的大石塊也是透過冰川之手送達的。

在人類遷移的歷史上,BC省佔了非常重要的地位⋯⋯過去的研究中爭議不斷「原住民,First Nations」的第一代的祖先,如何在冰河時代來到北美西岸!最早可追朔到兩萬五千年前,從西伯利亞的貝加爾湖區,目前最能接受的證明是:一批海洋動物獵人從北邊順著太平洋的沿岸下來。並不是早期認為通過內陸半融的冰蓋南下,因為要穿過那種危險冰面絕不是人力所能及的。在溫哥華島東北方的 Triquet Island ,據說,是冰河時期,從未被凍結的一片狹長土地,也是在一萬四千年左右第一批祖先蜂湧而至的求生所在。這是一個虎鯨族長回憶祖先留下來的說法,完全符合了放射性碳定年檢測(註)的結果!

目前位於溫哥華島及大溫地區之間似仙境一般的內海,渡輪通行水道,也都是由巧奪天工的冰河切割出來的結果!

住在這片清新芬芳的溫帶雨林中的第一代原住先民「First Nations」, 在其他族裔尚未踏進溫哥華島之前,絕對是全世界最開心,富足的原住民了!隨手可用的雕刻木及建築材料,道格拉斯冷杉的硬木為屋脊,香芬防水的西部紅柏做屋頂及防水披風的雨具。在森林邊的海灣裡,春天的冷暖流交會時帶來鯡魚產卵,潮水帶著包覆著滿滿鮮美鯡魚卵的海藻舖在沙灘上,引來海豹,鯨及各式來吃魚的鳥類及動物!土著們不用走遠就能打獵。夏日裡滿地紅的,藍的和黑色野漿果及可食花的球莖及香草,純淨沙灘下岩縫中的海味。鮭魚瘦小的離開,秋天肥美的回鄉,在冬季享用風乾的魚,肉類食材及自家釀的酒渡過冬季。

當然,在大森林的深處裏,還藏著屬於第一先民族羣的高聳圖騰柱。這對於年輕時的 Emily Carr 來說,有著無限吸引力的。這些代表各部落的精神象徵,天真赤裸的純樸雕刻伴著極簡線條,也許是敘述重要歷史,或者是表達對天,地,神的敬畏,對先人的懷念,對大自然母親的感激之情⋯⋯那時所看到的設計大多是純天然木頭原色,著色的天然的染料也是頗為低調。

Emily 拜訪溫哥華島西岸的 Ucluelet 土著部落- Nootka 時,在那兒,酋長和部落族人給她取了個名字「Klee Wyck 」譯為 – “愛笑的“。在這,族人與大自然之間保持著強烈的心靈關係,這也是她ㄧ向堅信的心靈力量及喜愛待在大自然中作畫。

曾經,她少年時代去了倫敦學習藝術,但一個沒有新意及令她處處受限制的窒息學習環境,令她無法展翅,身心崩潰的沈沒在大都會!最終返回處處都是天然森林的溫哥華島。持續的,Emily 在1900年初造訪了阿拉斯加的Sitka後,跑遍溫哥華島上多個部落區寫生,對於土著們的心靈藝術傾心不已!她記載著造訪河流,古林深處的圖騰柱時的喃喃囈語⋯⋯

它們是如此嚴絲無縫的對我隱藏著秘密

在大樹的面前謙卑的懇求

耐心地等待著被邀約的聖靈,前來與我相見⋯⋯

這四周圍,沒有一樣是靜止的

現在,所有的ㄧ切都栩栩如生

最後,我知道⋯⋯我透過了圖騰的眼睛看到⋯⋯

森林的神秘之眼~

在白種文明入侵土著的地域,讓「第一先民」文化凋零的的時代,她擔心,這些寶貴的圖騰柱總有一天將會被文明摧毀的可能性⋯⋯所能做的事情是盡可能地,在畫作中紀錄下這些寶貴的土著文化。除了經常的往返不同的部落,也去了巴黎,從晚期的印象派中汲取靈感來源,創作出顏色鮮亮,大膽的畫風,在巴黎,參展了當年最前衛的非學術藝術家作品秀展。之後 Emily 的圖騰柱作品,強調了眼睛,堅持自然的活力和保留著圖騰柱原本的精神。

迫不及待的,在自己的土地上展示帶回在法國成功的作品。但在1912年,那個仍承襲著上個世紀舊想法,無法接受新觀念和保守審美觀的社會,對於Emily 以原住民為主題的作品無法認同!那時,不只是想讓邊緣文化和文明接軌的希望落空了,就連她的作品和土著們一起被排擠在社群之外!!!

輿論能覆舟更能夠載舟,終於在1927年,Emily  的伯樂出現了⋯⋯Eric Brown,首都渥太華的加拿大國家藝廊的第一位總監,選擇了Emily Carr 的第一先民系列作品為西岸藝術創作展,並認為那是代表加拿大精神特色的有力量的原創畫作,讓二零年代的加國民眾找到了在視覺上的定位。強調了加拿大,不是絕大多數英,美移民所帶入的價值觀和殖民地的定位觀!此外,在當時東岸摩登畫壇持重要地位的7人組藝術家將Emily Carr 視為他們之一,這些激勵,給她在未來的創作上帶來了重新再生的春天⋯⋯

她回憶,十五年放棄了作畫的失意日子裏⋯⋯「藝術部份的我」在疼痛,這些畫,常呼喚著我快回來工作⋯⋯在 Emily 年青的歲月裏,傾注了那麼多熱情在土著繪畫上,那時,除了許多的畫作及草圖還帶著一棟老房子和ㄧ屋子的寵物,彈盡糧絕!必需擠出維持家中的生計!不得已將房間出租和醞育傳統的英式牧羊犬為業,那些年的藝術作品,也只限於在旅遊觀光市集中出售自製土著式樣的陶器和手工編織的毛毯!

雖然深入原住民藝術,在當時給她帶來了很多麻煩!Emily Carr 最期待的仍是,透過她熱切描繪出第一先民精神力量的藝術作品,歡喜慶祝,當代的社會合法的對待及接納了這些被邊緣化了的土著及其創作文化。

(註)放射線碳定年:美國物理化學家 Willard Libby 在二戰後期,領導一支科學家團隊開發了一種測量放射性碳活動的方法。用來測量剩餘放射能,透過了解樣品中殘留的碳14含量,就可以知道有機物死亡的年齡及有機體的存活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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